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一兩銀子相當於現在多少錢

這個問題, 我自己都有疑問, 現轉載文章一篇。

作者: 李開週

  常有朋友問我:古代一兩銀子相當於現在多少錢?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因為“古代”這個概念實在太大,春秋戰國是古代,秦漢魏晉是古代,唐宋元明是古代,鴉片戰爭以前都算是古代,從有文字記載算起,古代跨越了幾千年,這幾千年當中銀子的購買力怎麼可能一成不變?還有,銀子跟銀子也不一樣,有成色很好的“九八足銀”(含純銀98%以上),有成色很差的“八五雜銀”(含純銀85%左右),也有虛擬的僅作為計價標準的“紋銀”(含純銀93.5%),它們的購買力肯定有區別吧?另外我們還得考慮地域差別,同一個時代,同樣的銀子,在京城可能不值錢,去鄉下卻可能很值錢。最後,一兩銀子在不同朝代的重量也不一樣,東漢的“兩”很輕,一兩不到十五克,唐朝的“兩”很重,一兩超過四十克。所以要想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加上很多限制條件:請問您指的是哪一年的、哪個地方的、什麼成色的一兩銀子?加上這麼多限制條件以後,本來很籠統的一個問題就變得清晰起來,可是對方也會變得頭大,人家本來對一兩銀子值多少錢挺感興趣來著,一聽居然這麼麻煩,只好擺擺手說:算了,我不問了。大多數朋友就是這樣子,他們喜歡簡單,對太複雜的問題不感興趣,更不願意花力氣去琢磨。換句話說,大家的腦子喜歡偷懶。偷懶的結果是,我們會在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小細節上犯下致命的錯誤。

  譬如說古裝電視劇裡,皇帝賜銀五千兩,緊接著就有一個小太監託一個木盤子出來,盤子上碼著一錠一錠的銀子,耀人眼花。五千兩足足有三百多斤(十六兩為一斤),古代的斤又比現在的斤要重(明清時一斤在五百九十克以上,現在的市斤只有五百克),一個太監是根本託不起來的,除非他身懷絕世武功。博學如金庸先生,武俠小說寫得雅俗共賞意蘊無窮,一樣在常識上犯錯誤:《鹿鼎記》裡男一號韋小寶動不動就從懷裡掏出一千兩一張的銀票,事實上他那個時代(康熙年間),根本就沒有銀票,無論官辦錢莊還是私營銀號,都要到咸豐年間才開始發行銀票。

  影視和小說都是文藝作品,只要情節引人入勝就行,不需要“符合史實”。問題是我們的學者也往往會犯類似錯誤。記得王立群(微博)先生在百家講壇開講《大風歌》,講到漢高祖劉邦賞賜陳平“金四萬斤”,想當然地解釋說那是銅,不是黃金。他這種理解在學術界流行已久,也錯誤已久,誤導了很多人。其實《史記》裡提到的“金”,多數指黃金,而不是黃銅,如果明確提到“黃金”、“赤金”、“兼金 ”或者“若干鎰”,則一定指黃金。西漢前期,“金一斤”等價於一萬枚五銖錢,“銀一斤”等價於三千枚五銖錢,五銖錢主要用銅鑄造,一萬枚五銖錢重達一百三十斤,如果“金”指的是銅,一斤銅怎麼可能等價於一百三十斤銅呢?傳統說法還認為古代黃金成色很低,這個觀點也被考古實物證明了是錯的——戰國金餅的純度都已經高達95%以上。王立群先生可能覺得劉邦一次賞給陳平黃金“四萬斤”太多,其實古代中國的黃金儲備是超乎今人想像的(王莽執政時期僅內廷藏金就多達一百四十噸,後來他大婚,光彩禮就耗費了七噸黃金),那時候黃金的購買力也遠遠低於今天,後來由於黃金大量流失(一是被鑄造成器物,二是流失到海外),同時白銀迅速增加,黃金才變得異常貴重起來。

  長期來看,黃金相對其他金屬的貴重程度呈現出一種明顯的上升趨勢。西漢時,一兩黃金的價值或者購買力只是一兩白銀的三倍,到了唐朝就變成十五倍,而在今天,這個比率是四十倍以上。我們只有了解到經濟史上這一容易被忽略的細節之後,才會對古代帝王賞賜臣下的幾千斤乃至幾萬斤黃金有一些正確認識:首先它們是黃金,不是黃銅;其次,那些金子並不像現在這麼值錢。

  黃金價值走高的歷史趨勢應該不止出現在我們中國,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參考邵義先生的專著《過去的錢值多少錢:細讀十九世紀北京人、巴黎人、倫敦人的經濟生活》 。在這本書的第一章第四節,邵先生列了一張表,表上顯示1860年國際上金銀比價是1比15,到1880年金銀比價是1比18,1900年金銀比價是1比33。短短四十年當中,黃金相對白銀的價值上漲了一倍還要多。

  《過去的錢值多少錢》這本書,重心並不是金銀比價,而是貨幣的購買力。作者邵義首先劃定了一個時間範圍:十九世紀。更具體地說,是從1830年到1914年。然後他又選了三個區域:中國的北京、法國的巴黎、英國的倫敦。在這一時期內,北京流通的主要貨幣是白銀和銅錢,巴黎流通的主要貨幣是法郎和生丁,倫敦流通的主要貨幣是英鎊和先令。作者用了大量筆墨來考證白銀、銅錢、法郎、生丁、英鎊、先令的購買力,以及這些貨幣之間的兌換關係,在此基礎上他又詳細描述了北京、巴黎和倫敦的物價水平以及當時人們的收入。十九世紀北京市面上的白銀分碎銀、銀錠和銀元三種。碎銀和銀錠都是“國產”的,成色不一,作者以紋銀為例,計算出一兩銀子的標準重量:37.31克,以及一兩紋銀所含純銀的重量:34.9克。像這樣的一兩銀子,在公元1884年的北京能買到七十多斤(市斤)普通大米,鑑於現在普通大米每斤賣到三元左右,可以估算出當時一兩紋銀大約相當於現在兩百多元(僅就買米而言)。如果用這樣一兩銀子去買雞蛋,能買三四百個,仍然相當於人民幣兩百多元。如果用來租房,一兩銀子的購買力卻遠遠超過了兩百多元人民幣,當時在北京鬧市區租一所建房六間、佔地半畝的四合院,一個月只需要一兩多銀子,這說明當時北京的住房並不短缺,相對於食物而言,房租便宜到了驚人的地步。

  銀元也是十九世紀北京的常見貨幣,滿清政府鑄造銀元較晚,當時中國的銀元主要靠“進口”,有來自墨西哥的鷹洋、來自英國的站洋、來自日本的龍洋(後來光緒年間鑄造的銀元也叫“龍洋”)。邵義先生在《過去的錢值多少錢》第一章第一節計算了以上幾種銀元的重量、成色以及與紋銀的兌換率:墨西哥鷹洋可兌換0.7023兩紋銀,英國站洋可兌換0.6956兩紋銀,日本龍洋可兌換0.6922兩紋銀。邵先生沒說哪種銀元在清代流通最廣,我估計流通最廣的應該是墨西哥鷹洋,因為清末筆記裡常見時人對鷹洋的描述,曾經執掌中國海關總稅務司幾十年的英國人赫德在日記裡提到的薪水也是以鷹洋為主。

  無論銀錠還是銀元,一般都是在大宗交易裡使用,普通市民過日子,最常用的是銅錢。銅錢又分很多種,有面值一文的“制錢”,也有面值十文的“當十錢”,還有面值一百文和一千文的“當百錢”和“當千錢”。清代北京市面上有一慣例,無論是哪一種銅錢,都要按照面值的兩倍來計價,譬如說一千枚制錢本來是一千文,在北京卻偏要說成是兩千文,一千枚“當十錢”本來是一萬文,在北京偏要說成是兩萬文。一些學者認為,清代初年北京曾經鑄造過一種重量很輕的銅錢,叫做“京製錢”,簡稱“京錢”,京錢的面值是一文,重量卻是後來鑄造的製錢的一半,後來京錢不再流通,但是作為最基本的計價單位保留了下來。換句話說,制錢和當十錢替代了京錢以後,人們習慣上仍然按照京錢來計價,又因為京錢兩文才相當於製錢一文,所以人們見到製錢和當十錢,就自動把它們的面值翻了一倍。我查證《清史稿·食貨志》和《順義縣志·金融志》,確實有“京製錢”的概念,但卻沒有記載這種錢幣的面值和重量,甚至連“京錢”這個簡稱都找不到。邵義先生在《過去的錢值多少錢》一書最後附有《清朝京師“京錢”考》,運用他紮實的金融學功底(他在投資銀行從事金融研究多年),論證了京錢只是一種虛擬的計價單位,它的產生源於北京人對清代某個皇帝將銅錢貶值的消極抵抗。這個說法很有獨創性,可惜邵先生沒能在史料裡找到究竟是哪個皇帝把銅錢貶了值,所以正如他所說,對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進行更深入的研究,以確定京錢產生的時間和原因”。但是邵義敏銳地發現了十九世紀中後期大額銅錢流通以後京錢計價方式發生變化的一個關鍵細節:“當十錢”流通前,制錢包打天下,京錢一吊(一千文)等於制錢五百文;“當十錢”流通後,制錢退出市場,京錢一吊(一千文)等於當十錢五十枚,而折合製錢只有一百文左右。這個細節的發現,有助於我們讀懂晚清至民國北京的真實物價和收入水平。我手頭有加藤鎌三郎寫的《北京風俗問答》一書,該書記錄了清末民初人力車夫的收入:“孤身一人,每天拉個五六吊錢,除去車份兒,就將夠我吃的。”“五六吊錢”是指京錢五六千文,如果按照傳統解釋,兩文京錢等於一文制錢,那麼“五六吊錢”就是兩三千文制錢,每天兩三千文,一個月就是六萬文到九萬文,當時一千五百文制錢可兌換一塊大洋,則人力車夫一個月能掙到四十塊到六十塊大洋,比北洋時期教育次長的薪水都要高,怎麼能說“除去車份兒,就將夠我吃的”呢?讀了邵義先生的考證才知道,清末民初京錢的計價方式已經發生變化,這時候“五六吊錢”只相當於製錢五六百文,每月也就是一萬五千文到一萬八千文,折合大洋十塊到十二塊,再刨去三塊大洋的份兒錢,當然“將夠我吃的”了。

  邵義目光敏銳,功底紮實,他這本《過去的錢值多少錢》注重細節考證,也以細節取勝,這種寫作態度在當前的歷史類著作當中非常少見。最近這些年,歷史題材一直很火,卻都是政治鬥爭、官場秘笈、大型戰役和宮廷隱史,即使稍具思想深度的著作,也很少能在細節上站得住腳,大家張口就是“東亞文化”、“全球文明”,基本事實還沒搞清楚呢,就急著下宏大的結論。宏大主題未必不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先把細節問題整明白了,不然主題越宏大,錯誤越離譜。

  好萊塢電影有個基本法則:越是虛構的東西,細節上越要準確,這樣觀眾才能在虛幻的場景中體驗到強烈的真實感。搞學術不是做電影,但也有類似的法則存在:越是宏大的選題,越要在細節上認真。譬如要想寫一部物價史,自然先得弄明白度量衡和貨幣成色,如果對一石糧食有多少斤都迷糊,對“一貫錢”具體指的是鐵錢還是銅錢、是大錢還是小錢、是實物還是折色都鬧不清楚,只憑著想當然和人云亦云,肯定要犯錯誤。邵義先生不是專業搞學術的,不過他在《過去的錢值多少錢》這部專著上所下的“細工夫”,值得多數搞學術的朋友學習。

來源: http://collection.sina.com.cn/qbtd/20120207/10125492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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